散文随笔:雨之恋

2013-03-12 10:01:55 散文随笔

  我背着沉重的负担,在艰难曲折的道路上攀登了整整一十六年。当我登上顶峰,俯瞰脚下连绵的山峦时,长长出了一口气。此时此刻,我没有胜利的喜悦,更没有趾高气扬的神气,而是有一种深深的歉疚,因为鼓励我走完这段艰难路程的一位老师傅,在一年前离开人世,只留下他那一句箴言在我的心头,这句箴言就是:“做事一定要有始有终,从一开头就要想到结尾。”

  二十八年前,我奉调到一个知识分子成堆的单位担任一把手。开始两年倒还顺畅,单位正气上升,工作成绩斐然,屡屡受到表扬。随后就问题迭起,矛盾丛生,尤其到八十年代末期达到极端,矛头指向领导的谣言不胫而走:什么“我算看透了,他也就是那两把刷子,没有啥了不起”呀,什么“拿起望远镜、放大镜找一找,找出几个把柄,把他赶下台算了”呀,什么“改朝换代可长可短,咱让他做一个短命的小皇帝,演一幕‘陈桥兵变’吧”等等。

  开始时,我头脑还比较清楚,知道这是内部的各种势力在拉一些人,打一些人,在争夺领导权。可是,当我得知个别顶头上司也在听信谣言、“助纣为虐”时,感到一肚子委屈,一把无名之火腾腾燃起,心想:自己也是业务上拿得起、放得下的干部,何必受此窝囊气,索性不干了。在那些日子里,我觉睡不好,饭吃不下,心中思谋着如何放下这付担子。

  有一次中午,天下着大雨,我身披雨衣推着断链的自行车往回走,路过一个职业学校门前时,修车的张师傅叫住了我:“是不是车子坏了?”我说:“链子断了。”他说:“推过来吧。”

  张师傅是修车的老把式,在这里摆摊已有二十多年了。他在靠一座家属楼的山墙处搭建了一个小小的风雨棚,一年四季,风霜雨雪,天天都来上班。张师傅高高的身材,不胖不瘦,待人总是笑嘻嘻的。他修车,从来不主动问人要钱,大修只收零件钱,小修随你怎么给都行,有两次我忘记了给钱,他也不问,待第二天来补钱时,他也是哈哈一笑。所以,来他这里修车的常常络绎不绝。

  这天因为下雨,修车的就我一个。我们坐在雨棚下,一边修车,一边拉起家常。张师傅说:“我看你这几天闷闷不乐,遇到什么难事了么?”我说:“单位矛盾太多,不想干了。”他说:“你当初接手时怎么说的?”我说:“当初信心百倍,我说保证要干好的。”他笑着说:“看看,说话不算话,打了退堂鼓了不是!”接着他讲了自己四十年来的经历。

  他说:我老家在河南,解放前随父辈逃荒来到陕西。从小只念过两年书,十几岁就给人当店员,因为勤快、脑子活,颇受店掌柜的喜爱。店掌柜的一个女儿,人才长得也挺漂亮的,一心要嫁给我。我说:“我是一个穷店员,你要想的远一点,不然你会后悔的。”这时,掌柜的女儿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都难忘的话:“我已经想到了将来,跟着你就是一辈子受苦,可是我愿意!我对你会有始有终的。”以后我们就结婚了,她疼我爱我,为我操持家务,为我生了一儿一女,又抚养儿女长大成人,三十多年了,直到去年她因病去世,从来没有说过苦累。她虽然是个女人,说话却如板上钉钉,说到做到,胜过堂堂的男子汉啊!

  就说我干修理自行车这一行吧,也是同她商量了几次才定下来的。上世纪五十年代,各个门店都实行了公私合营,我离开了店铺无事可做。我说:“我在五金铺时,懂一点修理的手艺,在街上摆摊修自行车怎样?”她说:“行。不过要干就要干好,干他几十年,不光要养家户口,还要扬名积德。”

  开始我也是信心百倍,以为过去比这复杂得多的机器都修了,这算个啥!可是一旦修上,问题就来了。这不但是手艺高低,也是人际关系问题。有些人不是吹毛求疵,就是说费用太高,要么嫌修得太慢,修一个车子有磨不完的嘴皮。后来自行车多了,修自行车的摊子急剧增加,光我这一溜就摆了三四家。有时一天修不了三五辆车子,挣的钱连吃饭都不够。回家给老伴诉苦,老伴说:“万事开头难,撑下去更难。咱们先不要说挣钱,先说扬名。办法就是自己吃点亏,把便宜留给顾客。”老伴还说:“人家雨雪天气不出摊,咱们天天出,别怕苦,我顿顿给你送饭。”

  就这样,在老伴的鼓励下,我撑下来了,一撑就是二十多年。其它几家修车的摊子已陆续打折了,我依旧像钉子一样钉在这儿。效益也还不错,一天能挣个七八十元,除供一家吃饭和两个孩子上学,还多少能攒一点。如今两个孩子一个进了工厂,一个当了干部,不花我的钱了。老伴在时,我们就已经攒了十多万元,这两年多我又存了四五万元,再干两年我就可以卷摊回家养老了。

  张师傅的话,那样自然,那样自信,似小河流水从我的心头流过。棚外的大雨依然滂沱,棚角边的雨水倾流如注,可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我从老人的话中,悟出了一种坚强不屈的毅力,一种有始有终的执着,一种坚守承诺的志向。话说完了,车也修好了,我推上车,午饭也没有回家吃,就上班了。

  从这一天起,我就像换了一个人,面对种种问题和矛盾,又挺直腰杆,理直气壮开展起了工作。在体制上进行了一系列改革,在工作上又开拓了两个新的项目,单位的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大幅度上升,职工的收入也大大提高了。原来那些空穴来风的谣言,不久也就消声匿迹。市上领导对我们的工作大加赞扬,顶头上司的态度也随风而变,单位的工作又步入良性循环轨道。我也被评为市级劳动模范和全国优秀工作者,登上了一生事业的巅峰。

  又是八年过去了,我步入了花甲之年。在我多次请求之下,第二年组织终于批准我光荣退休。此时,当我重访那位修车的老师傅时,他已经卷摊六年了;再一打听,他已于一年前辞世。我心中陡然生出一阵隐隐的疼痛。我深深地怀念这位令我尊敬的老人:他那个修车的风雨棚,曾是我前进路上的一个加油站;他那天在风雨棚里的一席话,曾促我实现了生命中一次新的感悟,一次质的飞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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