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17岁。母亲因遭人陷害,病发。有人要追杀我。父亲要我到双牌避难,我便独自一人到一个叫五星岭的林场去寻访一个远亲。
从冷水滩出发,几小时的车程。路崎岖不平,蜿蜒曲折。司机驾轻就熟,车开得飞快,在悬崖峭壁间飞驰。数不尽的盘山公路和之字路,稍有不慎,就会车毁人亡,不觉手心里捏一把汗。 一路颠簸,身子跟车腾云驾雾般,忽上忽下。我只有紧闭双眼,把自己交给命运,信任司机,心才稍稍安定。
车到县城,下得车来。只见一道峡谷中,狭长一块平地,仅一条街道,数百座房子沿着街道一字排开。山,却高耸入云,连绵起伏。白云从山上泻下来,如缥缈的纱一样,薄薄的,轻轻的,柔柔的。整个形状,就像一只被压扁的碗,主城便在碗底,蔓延成一条线,而天也小的可怜。本来晴空一片,才几分钟,狭窄的天空便飘来一朵乌云,紧接着起了一阵冷冷的狂风。没来得及回过神来,就下起了瓢泼大雨。转眼便是天晴,水势却分外的大。
雨住,便出站问路。由于年轻,不懂女人心思,出于尊敬,见到年长一点的女人便叫“阿姨”,结果只在城里来回游走,反复几次。后来,恍然大悟,原来被女人戏弄了。她们是嫌我把她们叫老了。终于费了数小时,才辗转到了双牌水库。只见高高一座大坝,坝里是波平如镜的湖,澄碧而狭长。又等了许久,才开船,船一靠岸,便将落日。幽幽晚霞洒落山野,山光水色,蔚为壮观,又是一番景象。
真实一个世外桃源!依次几座简陋的平房。只见一色的木板房,一色的吊脚楼,上面盖着杉树皮做的屋顶。房前一条马路,马路边即是悬崖峭壁,笔直耸入云端,树木蓊郁,即时阳历六月,却只觉凉气袭人,转眼已是两重天。房后一条小涧,流水潺潺,涧水清澈见底,鹅卵石历历可数,游鱼螃蟹怡然自乐。几个筒车随着水流旋转,不断把水汲到高处的稻田里。一根根剖成两半的毛竹,首尾相连,从山腰里伸出来,如长蛇般蜿蜒着,越过山路高高地伸下来,中间偶尔用竹棍打几个叉,足有百十米。泉水顺着竹筒,缓缓而下,直接流进山里人家的大木桶。溢了也没人管,长流短放,取之不净,真是一种奢侈。走近一户人家,讨了口水喝,问路。主人说还有三十里路程,已没有车。顺手一指,言顺着山路前行四五里处,有一排电杆,左转,顺着电杆一路直行即是。
我反复道谢,依言前行,一路欣赏世外美景。四五里处,过了一座桥,果然是笔直的电杆,几十米距离一根。大喜,迅速加快了脚步。只见群山巍峨,溪涧低回,每三五里一座吊脚楼,依溪而建,路却在半山腰。鸟雀啁啾,并不见一个路人。如此疾行,走里十多里终于来到一坝,却是双牌大坝,就是上船之处,只是在大坝另一端而已。双牌县城隔岸在望,白色的高楼鳞次栉,依偎在群山的怀抱里,很是开阔。大坝正在排洪,汹涌的水,从几十米高的坝上跌落下来,訇然作响,雷鸣一般,地动山摇。电线是从大坝一路延伸出来的。我一惊,莫非是走错路了!?又没一个人可问路,只得又往大坝下游走了几里。夜已降临,灰蒙蒙一片,远远的县城以渐渐模糊,山里的鸟声愈加凄惨。幸而路上遇见一个樵夫,追上细问,差点瘫倒。原来南辕北辙,背道而驰。
一切从头来过,人生就是如此,坦然接受。人生最大的错是什么?判断和选择。抬头是一线天,低头是万丈悬崖,路在半空中,触目惊心。天已黑,我该怎么办?第一次出远门,就碰上这种事,实乃天意。以后我的人生也就如此,原来一切已经注定。
只得从头来过,拖着疲惫的脚步,无奈前行。沿路三五里可见到一个人家,亮起晕黄的灯。挨户问过去,那些山民也非常热情,依次指点。
独自置身于荒野,才知道没有阳光的大自然,是多么恐怖。在陌生的山区迷路,是多么惶恐。
山路在半山腰悬着,脚下即是悬崖,隐约感觉那溪涧,就在悬崖下,一刻也没有远离。有水声泠泠作响,分外凄凉。天一线,群峰耸峙,山上树木蓊郁,黑压压迎面扑来,如鬼似魅,狰狞可怖。路边灌木丛生,藤蔓遍布,枝叶交错,阴森森,凉习习。偶尔一株小树,状如人影,我动它动,更增恐怖。沿途沟壑纵横,危崖耸峙,涧水奔腾,呜呜作响。群峰汇聚,一条溪涧锯子般切开,形成一条蜿蜒的夹缝,在悬崖上行走,人渺小得形同蝼蚁。晚上10时左右,一轮满月出现在那条缝隙里,把清辉洒满沟沟壑壑,一切都变得温馨美丽。
我紧紧地抱着作为礼物的那只公鸡,全身都已凉透,那是怎样一种毛骨悚然!偶尔一只野兔,呼啦啦横过,就猛惊一下,皮肤上惊起的鸡皮疙瘩,豆大一颗。说不出的疲倦,说不出的恐惧。在这种情况下,那只公鸡就是温暖,就是伴侣。那将要到达的林场上的灯火,就是希望,就是坚持下去的勇气。我就在心里,想像那灯火的温暖,坚持在饥饿和疲惫里独自夜行六十里。午夜时分,终于到达目的地。敲开了陌生的门,见到了平生只见过一次的远亲。
人生何尝不是如此,就是一场陌生的旅行。在黑暗和孤独中穿行,其实靠的就是信念。那信念是一盏明亮的灯,照亮前行的路。那灯就在心中,我们叫它心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