优美散文--河的儿子

2012-12-18 19:30:05

家乡的河流很多,纵横交错在城市与乡村之间……

我在飘泊的船上长大,清洁而淳朴的河水养育了我,我是河的儿子

记得苏童有篇散文《船》内“有一个真正的船户的孩子”,那就是我!

船在河中漂行常是平静无趣的,若遇塞挡,满河的船只,舳舳数里,船与船缝隙间退潮的河水滚滚东去。紧邻大货船便成了小孩们撒野的天地,船帮伸到岸边的跳板,晃悠悠走过丰腴的船女,从街市上买回新嫩的蔬菜和陈年的老酒,炊烟袅袅升起,河谷湮没在酒香和话语之中,等潮水回流,搁浅多日的船队开始起锚鸣笛,河谷复原如初,又沉浸到寂静中。

船在水中缓行,如见水流湍急,河流的前面不远就到船闸了,船闸大都建在城市的边缘,夹河的宽阔处,两岸平滑的石驳岸,树林荫翳,有工厂的砖红烟囱正冒着青烟。船闸已是陈旧的,居闸门四角的水榭摇摇欲坠,像年久失修的古堡,矗立河道上,据说这船闸是日本人造的。闸口靠船的锚垛,光秃秃排列着,发出森森的黑光,像罗列的哨兵。厚重的桃木大门开启,船只缓缓进入船闸,闸堂里能容两支船队,大约十七、八条船,如有大客轮(一般是高邮----大潭或沙沟---邵泊)只能停一支船队,夹杂零散的杂货船,或是手摇舵的农船,农船吃水深,几近水平面,常常满载温缃的氨水,发出酸酸的气味,直刺的眼睛,还有一种舢舨,都是本地的,船舱堆着高高的苇子,闸口的风吹过,漫天的芦花飞舞,这种船很霸道,一般是不能碰的。大客轮有三层客舱,要看到顶蓬的远望台,必须得仰视,大客轮上的舵手是骄横的,看人总是轻蔑,他时常斜倚在舵盘上吹轻佻的口哨,只有船尾栏杆里的伙房大师傅笑容可掬,他喜爱拍拍一手的面粉,扭动肥硕的身体从河面一桶一桶地舀水。游客从客舱窗子里伸出头来张望,他们充满幻想地看着船队,莫名地微笑……

船闸涨落水是瞬间的,闸上的高声的喇叭喊着:“开始涨水了,请系好缆绳”。涨水时,船体会左右摔动,系缆的人需要动作麻利,缆绳从锚钩上一节节向上套牢。落水时不能大意,船体随河水往下降,人在船上有从空中坠落的感觉,系缆的人不仅要速度快,还要准确地扣好下一个锚钩,其它的人要用竹篙抵挡闸墙,使船与墙体隔开,不然船舻豁了洞,船舷崩裂,会沉入闸堂。

闸墙上除了蓝铁皮的刻度表,还有四道窄小的铁梯,落水时,是供人爬上岸的,船闸的工作人员收过闸费时,会从那里下,到船上来,但他们通常用竹竿上系根长线,线头扣上黑铁夹,钓鱼似的把过闸票垂到船户手上,船户把买票的钱如数夹进铁夹子,船闸的工作人员把竹竿一拉,收线就完成了全部工序,不过他们是从不找零钱的。这种方法被闸上的那些小贩学会,竹竿上挂只篮子,内面放上油条、烧饼及花生之类的吃物,篮子在闸堂里七上八下地晃动,吸引了船户的孩子们。

驳船驶出闸堂,依稀记下闸墙上的字:“陈浮,1965秋到此一游。周水在此过闸,甲子年冬。苏盐拖三号,公元1975年夏初过××闸。留念。鲁渔拖五号,全体人员纪念在此沉没的朋友!1982年春天。”字已斑驳不清,被绿绒般水渍淹没了。

我们小的时候,老家船都是木制的,叫艚子,隔两年就要上岸修理,从夏天一直修到秋天,。修船最费工的是消除陈油皮,这活是船主自己干的,一般船舱灌满水,沉到河心,浸沤到油皮起泡时,用钢丝刷剔尽油皮,露出起毛的木板,接下来,绞索把船体吊离水面,拖上岸,找块空旷的河堤,用油布搭起凉蓬,做临时的家居。船体要反扣到地面,晒干,这时船主的邻居和好友一哄而上,船主向每人发一包纸烟,这算是船主一家每年的喜事。木匠从邻近的村子叫来,大都是老木匠。等上几天,船板用刚玉砂布打磨光滑,木匠才姗姗来迟,拿出雪亮的斧头和纂子,叮咚的敲打声响遍整个河谷。船主待木匠下工后,拿上手电在船壁上来回照,如不见船缝中有透光,便放下心来。修船中,最有意思的是熬桐油,生桐油,浓稠化不开,船主准备一只铁锅吊在树上,用木材烧上半天,桐油咕咕的翻滚,冒着金黄的气泡,油的味特别好闻,阳光明朗时,把温热的桐油抹到船板上,发出吱吱的响声。

转眼进入秋天,河面清爽起来,船贼亮地下水了,鞭炮声响了一早,船头铜钱压的鲜红布带,在秋风中飒飒刮动。船主择吉日出行,留在岸边的船印子来年大水时才淹没了,那河堤上的油布凉棚被新砌的瓦房代替,后来成了船户的家。

我家上岸时,正是家乡船务繁忙的时候,船只已不是木制的那种,而是水泥和钢板制造的,船位大,吃水深,大多数不在内河航线,跑长江的生意。年老的父亲见邻家的儿子弄了条钢驳船,总羡慕的对我们说:等你们不上学了,也去弄船。我们家乡把弄船也叫搞运输的货,或叫玩大船的,对此,我不以为然的,或许我长大后,对船的依恋存在着某种悖论的情绪!正如苏童所说:至此船在河道上行驶时,我成了一个旁观者,我仍然对船展开了与年龄有关的想象,但那几乎是一种对航行和漂泊的想象了……

离开船后,我一直未敢踏上船,那是基于家乡的有关船的一些故事,在镇中央有一条‘忠字河’,后改名‘中心河’,河边停了很多船。有只铜匠船常年停泊在河岸,船上住着老俩口子,老头是个铜匠,每天他早起升炉子,紫红的火焰映照他花白头发,老风箱吱哑的抽动声,他的咳嗽声响在河谷里,成了河里特有的晨景。留在船上的老太婆,黑瘦像发了霉的芦材杆,她不常呆在船上,傍晚挽上油亮的发髻,抽着烟,跑到河对岸的近水楼打麻将去了,老太婆诨名叫“臊气娘娘”(生在水边的一种臭虫的名字),她名字的来历与一个叫“毛头二子”的光棍有关,在“中心河”边搭个浮棚,以卖西瓜和贩卖鱼虾为生,他与“臊气娘娘”的风流事,已成了河两边居民饭后的谈资。那条河还流传着:“桥头堡上四个宝,臊气娘娘阿庆嫂,毛头二子乔国宝。”阿庆嫂是“近水楼”饭店的老板娘,乔国宝是贩卖甲鱼的老板,有关这两个人的故事不多,只听说“近水楼”饭店的生意很火,乔国宝发财后,准备在“中心河”的东南角砌楼了。

我到海宁读书,这里也是河流船只繁密的地区。父亲去看我是坐小火轮的,回来时,我们还是选择坐通往苏北的航班船,那时陆地上已通火车和大巴。我和父亲同舸涔渡,重温坐船时的感受,河中的‘乌蓬船’滑过视线,两岸青山逶迤,河水哗哗响动,还有戴毡帽的艄公唱吴侬小调在河中穿行。父亲说:在岸上住久了!心中恍惚,回老家想买条小船,去沙沟贩棕叶、茨菇或到芦荡中收割芦苇,看看野水,他问我的看法?我说:河水现在不清了!父亲佝偻着身子抽烟,一路无语……

儿子拉我去看河,苏童写下:最常见的是运货的驳船队,十几条驳船挂在一起,被一条火轮牵引着,突突向前行驶,能清晰地看见火轮上正在下棋的工人,看见后面驳船上的一对夫妇和他们孩子。儿子告诉我他看到:船上橙黄色的救生圈,还有晾在篙杆上的花裤头,被风吹得呼呼响,像一面旗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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