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借之名

青枝抖落香，香尘归慑魂。冰泥怜悲伤，春时再轮回？无望，无望。

他是一名漂泊剑客，居无定所，不是不愿安家，只是亲人早已丧尽，何处是家？处处为家。他见过银装素裹的北城，体验过灿烂如金般的大漠，他热爱这种激烈的气候到了极致，严寒与炙热是他最信赖的挚友，它们提醒着他，你有复仇大计。他不是没有过女人，对他来说，她们就像是一只只宠物，他喜欢她们，但他深刻体会到，那并不是爱情。他不相信爱情，也不愿意提及爱情，那会让他表现出极度的脆弱，那时的他，就是一个孩子，一个渴望母亲怀抱的孩子。

偶尔到了江南就是为了找寻新的宠物，他深谙烟花之地不能久留的道理，可是今天他破例了，为了一名女子，一名蒙着面纱，只有一眼之缘的女子，他强烈得感觉到了这次的与众不同，他知道自己迷上她了，或许只是她的眉眼，那么熟悉，却为何想不起。女子在前面缓缓走着，他在后面切切跟随，他不能理解，如此美妙的女子为何会在这烟花场所有条不紊地做着她要做的事，难道她也是一只宠物而已，可是从前为何没有遇见？那么多念头，在她踏上花满楼的那一瞬间全部凝固了，他感觉自己的血液像被抽走，全身无力。他还是跟进去了，指明了要刚刚进去的女子。妈妈说，她脾气古怪，进入她房门的客人从来没有得手过。他笑了，我就要她。

不是第一次迈入女子的厢房，为何这一次如此惊慌，他不能理解，难道自己就那么匆匆爱上她了，随后他便推翻了这一想法，抱怨起自己的孩子气。

“官人，坐吧。”女子用芊芊玉手挑亮了灯芯。

幽幽的火光中，女子显得更加娇媚却全无妖娆俗气之感，他的眼神直了，一刻也不能离开，他看着她在他面前走动，直到一盏热腾腾的香茶递到了他的面前。

“官人贵姓？”女子倾身面向他轻轻坐了下来。

他望着女子的双眸入了神，直到女子起身。“在下无名无姓，姑娘想怎么称呼就怎么称呼吧。”

女子笑了笑：“官人拿着的的确是把好剑啊。”女子爱不释手地抚摸着剑身，犹如在抚摸心上人的躯体。

“别碰它！”他突然喊道。

女子缓缓地收了手，用一种幽怨的神色看着他：“怎么，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语气分明带有嘲弄的意味。

“姑娘见笑了。这把剑并非价值连城。只是它是我的杀父仇人留下的唯一物品，见剑如见仇。”

不识货的毛孩子，女子笑。所谓一笑倾城大概也是如此了。男子看得入神，忘了出声。

“官人，你看时候不早了，小女子也要就寝了。您好走。”

“可是……我才来了一会儿……”

女子不由分说地将他推出了门外。

“明日午时三刻，我在桃花林等你！不见不散！”透着门缝，他向她喊着。

“客官，您先回去吧……”妈妈拉着他的衣襟说。

回到暂住的客栈，时候还早，他尚且不能入睡。女子的芳容在他心里萦绕，缓缓地，幽幽地，将思绪渐渐全然吞噬，焦躁难安。

“杀父之仇不能不报，正事未做，岂能谈儿女私情。”重复着这句话，逐渐入睡。

月光透过纸窗，散在地上。梦里，那女子在桃花林里对他笑，倾城倾国。

翌日，他早早地便到了。

桃花开得正盛，落英缤纷，铺面了一地的粉色，像极了她脸上的胭脂色。他用剑鞘在地上刻刻画画，不知不觉，便出了她的模样。一阵风吹过，桃花瓣漫天飞舞，覆在了她的花容上。

日暮西山，美人终于来了。

“姑娘让我好等。”

“官人，心急了？”女子嘤嘤笑着。

今日的她似乎与往日不同，神色变得不那么拘束了，亲近不少。笑容缓和了，二笑倾天下。只是眼睛略有红肿。

“姑娘，昨日哭过？”

“官人很是细心体贴。不瞒客官，小女想到了过世很久的夫君了。小女与夫君新婚不久，夫君便遭人所害，伤痕累累地回来后，不治身亡。”女子垂下眼眸，但不难看出那怨恨的神色，很强烈。

“……很抱歉，不是故意提及伤心事的……”他心里一惊，为她那夫君一词小有芥蒂。

“官人，小女发现你与我夫君有相似之处……小女想他，不如……”女子只微微羞涩低眉，他变痴痴迷醉。

他受了一惊，没料到她会那么主动。他笑了，当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日落西山，两人并肩而行，向着他的客栈。

不知不觉，已是半载。他还念着他的复仇大计，这半年来，他的戾气已被消磨不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娘子，杀父之仇尚未报，此乃不孝啊。待我完成此业，必定速速归来与你携手到老。”

“那么久了，你还惦记着那件事吗？万一你有什么，那我怎么办？”

……

“好吧，既然你意已决，那我们就最后再去一下当初相恋的桃花林吧。”女子抱着男子的剑轻轻说，那么无力。

这个季节，已没了桃花，只剩下成片的干枝在清冷的风里立着。一地土黄。

剑依然紧握在女子手里。

“把它给我吧，我需要它。”

“我的先夫与仇家血战三日，我不知道仇家如何，但我的先夫死了，留我一人。我爱他，没了他，心如死灰。我宁愿沦如风尘。两年后，仇家的儿子爱上我了，为了为先夫报仇，便嫁给了他。假借着爱他的名义和他生活了半年，他教会我不少防身之术。今日，他欲远去，可是，不能了。”她哽咽着说了这一切，慢慢抽出剑身。

“还是这把剑，我先夫的剑。”她已泪流满面。

他沉默不语。

她举起剑，用尽全力，冲向了他。他巍然不动。

剑刺进了他的身躯，他浅浅地笑，她松手，瘫软在地。

伤口不在要害，但依旧留了一地的红。

“你走吧……”女子说。

“你没有杀了我。既然仇人已逝，我也不再追究了……只是，那么久了，你一直都是带着恨意和我生活的？”

她只是哭。

“我早已无意中发现藏在你衣袖里的那张血书，原以为你该变了，只没料到那么固执。”

她的眉目之间分明松弛了一下。

“我明白了。”他转身，离开。留下一条血渍。

空荡荡的林子里，她低语：“我爱上了，可是不可能了……走吧……走吧……”

次年，桃花依旧笑开春风中。

多年后，有人在京城的红香阁里见到过一貌美如花的奇女子，众人无法得到她，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她常年只唱一首歌：假借之名，假借开花的名义，假借之名，假借爱你的名义……风儿窒息，花儿消散，你走了，只留一地情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