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发店的那个孩子

北方的春天来得迟，杏花开的时候，正值春雨绵绵。尽管小雨不大，可天气却因雨而变得异常寒冷，刚刚脱下了棉衣不得又套上。

就在这样的一个天气里，我接到了报社编辑的电话，约我们市里的几位作家去石龙山采风。

放下电话，颇有些为难。且不说周六的时间太紧，也不说天气如何阴冷，心情如何不好，就说说我的头发吧。人到中年，也许思维空间大了，挤兑得头发不得不对我避之三舍。收拾家务，拾起一团团的落发，心生感慨，总要发一阵子呆。先生看了我的怪样子，就责怪：“不让你烫头，你偏不听！瞧吧，早晚头发都得让化学药品吃掉。”他的话有根据，因为去年我曾为了参加活动，在朋友的鼓动下去理发店烫成了卷发，结果掉了好多头发。

虽然先生危言耸听，但他不喜欢我烫头是真的。虽然如今是“鬓也星星”，发也稀稀，可还是要修饰的，不过得多加保护，把损失降到最小程度。

熨头如何？这种方法对头发的损伤最小，还能收到良好的效果。听到我的奇谈怪论，朋友出个主意。

独自走进理发店，心里凉了半截。小店不太大，沙发上有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子抽烟，别外一个跟他差不多的小女孩在忙碌。也许是因为受天气的影响吧，小店的顾客不多。我犹豫着，可那个男孩儿马上站了起来，扔掉了烟头，温和地叫道：“阿姨，请进。”

“师傅呢？”

“阿姨，师傅到商店去买药水了。”男孩儿的脸红了，“阿姨，放心，我保你满意。”

女孩儿扭头看了男孩儿一眼，奇怪地小声嘀咕：“一天不见动静，这会儿倒勤快起来了。”

男孩儿假装没听到女孩儿的话，动作利索地打开了围巾，然后轻轻地围在我的脖子上。我去过一些理发店，可像男孩儿这样的轻柔动作还是第一次碰到，心里对他有一丝好感。

“阿姨，您的头发有点少，我看还是熨熨吧，做成大波浪，适合您的气质。”男孩看看镜子里的我，又用手指梳理着我的头发，认真地提出建议。

我微笑着点点头，躺在洗发床上。男孩儿轻柔地用水浇湿了我的头发，然后打上洗发液，接着慢慢地按摩起来。他的手指有力，按摩的穴道到位，由轻到重，慢慢地从头顶到四周。他似乎不是按摩，仿佛在做一项特别的工程。在他的按摩下，我的困意渐渐袭来，一种说不出的舒服感涌上全身。

重新坐在椅子上，他拿起了吹风机，麻利地在我的头顶上四处游走，一会儿功夫，我那“放荡不羁”的头发在他的驯服下变得矩矩距距服服帖帖。

他用手轻轻地梳理着我的头发，接着轻轻地敲敲我的头，均匀而有力，我笑了，他也笑了，露出了两个小虎牙。

“阿姨，您是老师吧？”他突然问道。

“嗯。”我点点头，心里对这个孩子的观察力很佩服。

“我妈也是老师。”他又笑了，拿起了熨板，轻轻卷了起来。

“你妈在哪儿工作？”听到是同行，我来了兴趣。

“我家是外地的。”他似乎有点沮丧，说话声音很低。店里又来了一个中年妇女，他看了一眼，可马上又扭过头来。那个小女孩儿招呼了那个中年妇女。

“你先忙着，我等他。”那个中年妇女指着男孩儿，“上次就是他给我做的。”

“阿姨，您稍等，马上就好。”他对中年妇女笑了一下，并没因为那位中年妇女的话而加快速度。

“你来这儿多长时间了？”

“一个月。”

“想家了吧？”

他低下了头，细心地帮我熨头，并不回答我的话。我疑心他没听到我的话，可他又抬起了头，笑了：“快回家了。我妈来电话说，要给我做好吃的。我妈做的红焖肉特好吃。”他的脸上流露着神往。

我笑了，他马上接道：“阿姨，您知道吗？您特像我妈，一看就知道老师。”

原来如此！我释然了，问他：“你多大了？”

“十七。”他看我有些不相信，急忙解释，“我上初二时就不念书了。”

“你妈妈不管你？”难道当老师的不管自己的孩子？

“三条皮带都被断了，可我还是想学理发。后来，我给我妈跪下了，我妈哭了，就答应了我。”他把头扭向了一边，我看不清他的脸，可我能猜到他的内心感受。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竟然让母亲如此伤感？

“我答应我妈，一定做个最好的理发师。我妈什么也没说，给我借了一万元钱，但要我将来还她，我咬牙答应了。”他有些兴奋，“阿姨，您知道吗？我的回头客特别多。”

“这孩子说得对，我就是他的回头客。”那位中年妇女听着我们的对答，也接过了话。他笑着对那位中年妇女道了谢。

“阿姨，您儿子是不是学习很好？”他转移了话题。

“还可以。不过，我像你妈妈一样，从不强迫孩子做不喜欢的事。”我不想让他难过，就顺着他的话。

“阿姨，您跟我妈一样，特懂得孩子心。我妈常给我打电话，问我在外边的情况。我妈特想我，总说在外面过不惯就回家，别为了挣钱拼命。可我不想回家，我得给我妈挣点钱。”

“你妈妈为什么要你还钱呢？”我对他妈妈的做法不太明白。孩子出外学习是好事，为孩子投资是母亲的责任。

“我哥上大学时把家里的钱都花光了。我妈刚强一辈子，从没跟人开口借过钱。要不是为了我，我妈不会厚着脸去对人说好话的。我妈其实是给我点压力，让我好好学理发。”他的眼圈红了，手上的动作更加温柔了。

层层波浪在他的手上翻滚，一会儿功夫，就让我增添了神采，一个稳重而有气质的我出现在镜子里。

“好了，阿姨。”他放下了熨板，长长地透了口气。

我掏出了十元钱，放到他的手里：“不用找了。”本地的熨头很便宜，一般的理发店只收五元钱，这是朋友早就对我说过的。我这个人花钱是外行，在家里从不喜欢管钱，所以出门总是被宰。可这次是我心甘情愿的，大概是因为他说我长得像他妈妈的缘故吧。

他没说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了五元钱递到了我的手上：“阿姨，拿好。”

看着他坚定的神色，我笑了。也许我能给予他一点物质上的帮助，可他对亲情的渴望我能给予吗？我无法回答自己。然而我又为他的妈妈骄傲，她养育了一个有志向有理想的孩子。我也该学学他的妈妈，不苛求孩子，满足孩子的愿望却又让孩子懂得生活的艰辛，懂得做人的道理。

回头看看小雨中的理发店，他正在窗户里笑着望我，看到我回头，他笑了，举起了手，轻轻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