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老师

提笔写下这个题目，内心涌起深深的负罪感。因为，在旧时堂屋的神龛上，无一例外地供奉着“天地君亲师”五个镌刻大字。师者，老师也，传道、授业、解惑之人。上了神龛，也就和神扯上了干系，地位之高不言而喻。所以，惴惴然，唯恐亵渎了神灵。首先声明，“狗日的老师”这话不是我说的，我是没那胆量冒这天下之大不韪的，我是从一次的饭局上听到的一句慨叹之辞。

2007年仲夏，我回到重庆Z城。酷热的天气熏得人坐卧不宁。一日傍晚下班时分，女友来电说，几个多年不见的老同学想聚一聚，你也来吧，作为特邀嘉宾，地点在“外婆桥”。我还没张口，“啪”，电话不容分说地挂断了。嗬，这完全是上级给下级传达指示的姿态嘛。女友的旨意谁敢违抗？你敢？

我火速赶到“外婆桥”，一桌人已开始赤膊“战斗”开了。从女友简明扼要的介绍中得知，这里面有政府工作人员，有教师，有跑生意的，有读研究生深造的，当然，还有无业游民。三教九流，形形色色。一船一船的菜被倒进水深火热的油锅，一瓶一瓶的啤酒接二连三往肚子灌。这哪叫喝酒啊，名副其实的灌嘛。“狐朋狗友”一相见，不管四七二十八，一个字——喝！

想想，酒真是个好东西啊！它能填平人与人之间的陌生感，拉近人们之间的距离。说得有诗意点，它是人与人之间情感的润滑剂，是心与心沟通交流的桥梁，是上级与下级间可高可低的台阶。从酒中可以打捞名利，可以垂钓廉价的性和畸形的爱情。酒如镜，映照出人生百态。几瓶酒下肚，现场气氛开始蠢蠢欲动。大家在酒精的催化下，都不约而同地在众目睽睽下放开嘴皮敞开了心扉。说话都有些口无遮拦。一桌人你一言我一语说了些与自己职业相关的话题。回忆了一下青涩的过去，评说了一番千姿百态的现状，展望了一通前途难卜的未来。当然，也尽兴地骂了一通娘，骂倨傲的领导，骂抛弃自己“弃明投暗”的女友，骂忘恩负义的友人，他们的思维都成了酒精的俘虏。看着这乱糟糟的场景，我当时有个联想，国民党反动派和小日本真他妈的傻，用老虎凳、辣椒水、竹签来拷问地下党，最后的结果不仅什么都没问出，还输得瓜兮兮的。设想，如果他们当时设宴招待这些被捕的共产党员，拿一坛上好的陈年佳酿喝上一通，只要把筋骨喝舒展了，别说把八路、地下党的秘密告诉你，哥们儿一高兴，把实现共产主义的宏伟蓝图一股脑儿泄露给你也是没准的事儿。嘿嘿。

喝着喝着，一做中学老师的小子清清嗓子准备在嘴皮上上演他的一些闲闻轶事了。一君说，你他妈去当老师，误人子弟不说，简直就是中国教育界的黑色幽默。哦？我竖起耳朵想听个究竟。原来呀，这家伙在读书时是一人渣级别的学生。中学时，逃课、打架、抽烟、谈恋爱，五毒俱全。好事不做，坏事做绝。教他的老师们一致预言，他以后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土匪或流氓。讽刺的是，他居然成了一名“人类灵魂的工程师”。真不知，他的老师得知这个“噩耗”后集体吐血没有。

他点燃一根烟，深情地吸了一口，吐出一个畸形的烟圈，无不得意地说，虽然高考把他挡在了大学门外，然而，能使磨推鬼（不是鬼推磨）的票子还是轻而易举地帮他进了一所五流大学“深造”了几年。所谓深造，就是积累了近两位数的泡妞经历，夜以继日地打了几年游戏。学的专业是市场营销，究竟什么是市场营销，他说，直到毕业他都是蒙的。嗬嗬，来来来，喝！

“大学”毕业后，他通过父母搭建的盘根错节的关系网很顺利地到一所中学做起了塑造灵魂的工作。任教初一年级两个班的数学。我旁边的一君说，谈谈做“高尚工作”的心得体会吧。他从容地夹起一块肥硕的猪肉送进嘴里，嚼得吱吱冒油，稍作沉思状，尔后一本正经地说，做老师是一门艺术，知道吗，艺术。首先得树立自己的威信，比如……来，再干一杯。

比如，他圆满地干完一杯酒。说，首先，你得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对你的学生，把师生间的距离拉开，在有学生在的场合一定要不苟言笑才行，学生提起你有恐惧感就算成功了一半。比如，开学的第一天，二班的一个学生在课堂上调皮，我走到他面前干脆利落地掴了他一记耳光，踹了几脚，毫不含糊。当时，教室里鸦雀无声，我暗中发现，几个胆子小的女生都吓得瑟瑟发抖了。从那以后，只要我去上课，纪律出奇的好。一君感慨，你他妈不去城管当打手简直是浪费人才。哈哈！

至于教学嘛，一定要作一副高深莫测状，就算把题讲错了，你也不能承认自己错了，而应该说，我故意错了，看你们能不能发现错误。为了佐证他的观点，他讲了一个故事：

一天晚自习时，两个女生问了我几道英语题。靠，兄弟伙晓得，我那英语水平，英语认得我，我认不得它们。但我不能说我不会呀，那多丢面子！于是，我凑到她们面前，照着顺眼的字母胡乱地告诉她们，这道选C，这个选A，这个的答案是D。学生问我，老师，为什么呀？我把脸一下子沉下来，你们怎么学的啊，这样简单的问题，答案明明白白的嘛。两个学生哑口无言。过了几天，那两个学生来到我办公室，小心翼翼地对我说，老师，英语老师评讲的答案跟您说的怎么不一样呢？郁闷，露馅了。但我立马镇静下来，眼睛一瞪，很生气地说，你们现在才发现错了呀？怎么不善于动脑筋，不善于及时发现问题呢？两女生噤若寒蝉，悻悻地走了……讲到这里，满座哗然。大家边鼓掌边狂乱地笑着。酒意迷蒙中，一张张奇形怪状的脸扭曲着……

觥筹交错，杯盘狼藉。现场就像沸腾的火锅。这时，我左侧一个很文静的女孩悄悄地骂了一句：“狗日的老师，我就是被狗日的老师害了的。”语气很轻，却掷地有声。我很震惊，但没有问她缘由。

回家时小城已灯火阑珊了。我突然想起元朝。元朝把人分成了十个等级，读书人知识分子(包括老师)排在娼妓之后，等级仅优于乞丐，故有“八娼九儒十丐”之说。这样的情形，应当深思啊！

时光过去很久了，却难忘那次聚会，难忘那个长相清秀举止文雅的女孩说出的那句粗话——狗日的老师！

2008年元月于重庆忠州石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