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防震中长大

我的家乡从上世纪六十年代起地震形势就很严峻。据说卓越的地质学家李四光生前曾经预测过，他说中国有四个地震区域，其中就包括山东临沂，其它几处先后都应验了，故此侥幸没震的临沂自然是如履薄冰。

从我记事起，就开始了全民防震。尽管那时每家都居住在稻草覆顶泥巴垒筑的屋子里，而且个子稍高一点进门就得低着头，但依然感觉不够防震，于是家家搭建防震棚。贫穷的日子里，一点建筑材料都显得那么宝贵，没有木桩固定，有些人家便在地上铺上厚厚的稻草，上面简单地铺上苇席算作床铺，棚子上面用一根粗壮的木头算作大梁，两头则用些细细的木棍简单支撑，人进去，要爬着进去。冬天往往一夜大雪后，天明一看，棉被上都是雪花；夏日则闷热难当，蚊帐无法支撑，又不敢点燃驱蚊香，那时不少人家都因为不慎起过火，所以蚊虫叮咬是常事。当然，也有些人家材料富裕，一般棚子就搭建得高点，甚至还能在里边安置一张桌子，同时再安置几张床。不过对于孩子们来说，似乎并未感觉到苦，草棚席地而铺晚上往往成为孩子嬉戏格斗的最佳场所，不用担心摔着磕着，而且几个孩子公用一铺有了更多打闹的缘起，常常是半夜三更了还格格、喳喳地叫嚷不停，直到大人鞋底扔过去。

那时地方政府为了普及地震防范知识，往往要进行演习，所以在你猝不及防的时候尖锐的警报想起，我们撒腿就跑，当然不乏有鞋子掉了，回头找鞋子的；有跑出门了，又回去拿东西的。事后这些人往往要遭到大家取笑。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将近十年，在那特殊日子里，一些人的生活态度发生了细微变化，本来要盖房子的，往往一拖就是多年；省吃俭用的有时也奢侈地馒头大米、猪肉粉条饱餐一通；邻居们偶尔龃龉，常常很快地冰释前嫌；孩子们就更惬意了，藏猫猫，打扑克，悄悄话都有了藏匿的场所。

记得防震中，最让人恐怖的是有一天傍晚狂风大作，墨似的乌云罩住了天空几个小时，而事先地震预报说要发生地震。当天晚上，警报声、雷声、雨声一阵紧似一阵，声声炸响在草棚之上，我们几个孩子赶紧把头缩进被单里，大人则一言不发，直着眼睛盯着棚顶，忽然想到房屋里还有重要东西没拿出来，随即疯一般地冲出草棚……

诸如此类的虚惊经历多了，人们渐渐麻痹了大脑，一些人厌倦了草棚里的潮气霉味，政府工作的重心似乎也逐渐转移到经济建设上去，于是人们逐渐地搬移到房屋里，修缮房屋的、重新另盖的也多起来。但人们脑子里的哪根拧紧了的防震发条仍在，尤其是下面县区的一听说临沂城，常常一个反应就是——地震。

说话间长大了的我已经坐在楼房里上晚自习了，记得那是期中考试之前紧张的复习日子，正在翻生物课本的我忽然听到一阵隆隆的沉闷声，接着感觉到二楼有桌凳倒地的杂乱声：难道是地震？迟疑间，只见我右边的男生抢先冲出去，我也随即扔下课本冲出门外，此时只听暖瓶爆碎声、桌椅撞击声、无助叫喊声，呼唤同伴声、歇斯底里哭叫声……响成一片，等到我冲进楼梯的时候，已经是水泄不通了。崴脚倒地的，腿伸进栏杆夹缝里倒垂身子的，瘫软在地的……堵塞了整个楼道。危急中我几次想挤到楼梯扶手处跳将下来，怎奈丝毫动弹不得，听不见任何声音，只是悲惨的、无望的、痛苦的哭叫声爆炸在头顶，胸中一阵阵窒息，纹丝不动的垂死中头脑混乱的没丝毫头绪，莫名中臆想着楼门已经变形，只能无奈地命丧在楼道里了。危机中，忽然发现了好友，她的海拔是女生中是最高的，再加上属于上游海拔的我，我们相互挣扎着挤到一起，胳膊紧挽，几次差点被人踏踩在脚下，好在我们个子高大，在倒地的一刹那我们顽强地借助另一个的力量硬硬挺起，就这样我们开始了移动，等挪移到二楼的时候，只见整个楼梯上都是倒地的人，没有任何选择，后边的人推涌着你，你不能转身不能犹豫，尽管当脚踏踩在这些倒地人身上的时候，心里猛然一阵抽搐，但求生的意识还是让每个人都残忍地把脚踏上去……

终于冲出大楼，黑夜中从骨子里一阵阵打颤，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一种想哭的感觉渗透进每个细胞，可一声也哭不出来，惊悸中已经让人丧失了酝酿情绪的神经感应能力。黑黢黢的大楼，在我的眼中一下子成了张着血盆大口的怪兽，那种瘆人的寒气在这次事件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都一直存留在心里。后来才知道，这次“地震”是校外拉石头的拖拉机震天动地的声响所引起的，事件中我的同学中有倒地后机智“倒地十八滚”躲过劫难的，有冒险从二楼跳下大腿骨折的，有脊椎受损随即住院的，有惊恐变色意识混乱的。那个夜晚的我，平生第一次有了“寄蜉蝣于天地”的茫然感。

说话间到了1995年，快到中午下班的时间，正在收拾东西，忽然感觉脚下颤抖，“地震——”随着喊声，大家疯也似地冲下楼梯，毕竟是白天，所以惊恐变色的人们很快脱离险境，随即纷纷打探亲人消息，事后地震局发布消息，震级5。3级，而且震源不在城里，但当天接到通知，下午不再上班，有小道消息说是晚上将有大地震，一时人心惶惶。

今天下午下班时候，忽然听到同事说，四川汶川发生7。8级地震，又听说重庆梁平有学生四人死于地震……尽管此时不知道震源中心人口密度如何，房屋抗震能力如何，就我们一般城市建筑的抗震能力让人很容易想到上个世纪河北唐山地震所带来的灾难……

不敢想象下去，惟愿所有的人能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