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

如果不是亲身感觉到豆大的眼泪从我的眼眶里滴了出来，我也不会知道原来我是那么容易受感动的。这又是一次心灵的震颤。

一个星期六的早上，有幸跟随文法学院和理学院青协去了公馆敬老院。

下车后，我们马上三五成群地围住老人们攀谈起来。大家热情似火，笑声不断，很快这个平日平淡之中略带冷清的小小敬老院就变得热闹非凡，像是一场盛会，抑或一个新年。

我在这种美妙的气氛中感受片刻，便起身要上洗手间。途中经过一间小房，里面较为昏暗，且略带潮湿，站在门口便觉得有一股清凉阴深的气息扑面而来。见房间内两位女生正和一位老人聊天，我便走了进去。

里面是位老妇人，看上去已年迈七旬，满脸沟壑，肤色黝黑。身子奇瘦，衣服穿在她身上就像挂在一个竹架上，松荡而飘逸。她身上的一切仿佛都在向外人强调着她一生的坎坷与沧桑。

老妇人坐在一张矮凳上，前面是一张小木桌，桌上放着一小盘子白粥。她伸出双手，一只提起一个盖子，另一只从盖子下拿起一个我们习惯用来舀饭的勺子。她动作缓慢，双手还不停颤抖着，似乎每一个动作都在损耗着她最后残留的一点能量。她正打算吃早餐，可她吃的是什么？一小盘白粥，没菜，甚至连进餐的用具也只是一只我们用来舀饭的勺子。

我说：“这粥还热吗？还能吃吗？要不要先热一下？”一位女生告诉我这些粥晾了很久，可能凉了。于是我们打算把白粥热一下，可是在房间里四处寻找都没有一个煮食的地方，这让我觉得奇怪这些白粥从哪里来的。老妇人似乎看穿了我们的心思，她慢慢地把粥盖好，不吃了。

于是我蹲在老妇人身边，开始和她闲聊起来。我轻声问身边的一位女生，为什么这位老人不到外面院子里跟大家聊天。她告诉我说这位老人去捡破烂时摔伤了腿，行走困难。听到这些，我不由自主地沉默下来，内心在那瞬间不知掠过一种什么样的感觉。我不敢想象一个年过七旬的老人背着垃圾袋在大街小巷里穿梭，翻寻几块破烂去卖钱时的情景。?

老妇人语言含糊不清，我几乎连一句她的话都听不懂。身边那位女生还好，能听懂大致。我从她的翻译中得知，老妇人只剩一个外甥，这外甥只在今年的大年初九来看过她一次。一个大年初九对于常人而言大概只是个普通的日子，但对于这位孤苦伶仃的老妇人而言，却是刻骨铭心的一天，因为也许今年也只有年初九这一天见到过自己在这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了。

老妇人突然吃力地抬起一只手，指着前方。我顺着她的手指方向望去，却不明她的意图。她向我喊了一声，我琢磨了一会儿，仍然无法领会她的意思。我只好扭过头来，希望从她身上得到更多一点提示。这时我的眼睛恰好与老妇的双目相触，她双眼深陷，眼眶浮动着一层白茫茫的液体，但我敢肯定那不是眼泪，也许她有眼疾。这双深邃得让人顿觉不寒而栗的眼睛充满渴望地看着我。须臾，她的眼睛转向我身边的一堵墙上。我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一柱水烟靠在墙上，即便恍然大悟，原来老妇人让我给她递水烟。

我迅速把水烟递上，本想劝老妇不要吸烟的，但我不自觉地背叛了我的想法，因为我实在没有勇气去违背她这一点点需求。她开始吸烟，我们也沉默了。小小的房间里袅袅地升起一行白烟，慢慢扩散开去，弥漫整间房子。我突然觉得这已不是在人间。白烟散尽，老妇人的双颊不知何时多了两道泪痕。这在这一瞬间，老妇哭了。我很想知道她为何哭泣，可我觉得不适合发问，因为她那两行眼泪溶进了她一生的故事，从一生的故事里提炼出一个为什么哭泣的答案着实困难，况且我们也许也无法真正理解。但尽管如此，我的双眼仍然一阵辛酸。

我提议扶老妇人出外走走，她也答应了。于是我们马上拿来毛巾帮她洗了把脸。我握住老妇的手，觉得那手粗糙但却温暖，就像一条刚被大火烧过而尚未完全冷却的木条。?

待我们准备的节目逐一表演完毕，时间也提示我们得回去了。临走前，我扶老妇人回房间，然后向她告别。她紧紧握住我的手，还是那双深邃的眼睛包裹着我，然后以沙哑的声音发出一句：“谢谢你们……”这是与这位老人交谈自始至终唯一我能听得清清楚楚的一句，也许这句话不是从她喉咙里发出，也不是从我的耳朵进入我的大脑，而是直接从她的心蹦到我的心里，这是我极为真切的感受到的。我终于遏制不住我的感情，狠狠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在眼泪还没夺眶而出之前冲进了洗手间……

写到这里，那双深邃但神色暗淡的眼睛再次出现，仿佛就在眼前，向我渴望着什么。我想向那些老人们再一次奉上我的祝福，愿他们身体健康，安度晚年。我们力所能及的也只有如此，也许那双布满泪痕的眼睛真正想告诉我们，他们一直都在渴望的是，社会的更多的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