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生命树下

在红地毯铺展的台阶上，我们大都开过充满政治色彩的会议，国歌声里，表面的庄重与幕后的滑稽，给我们假面舞会的感觉。那时，我们是站在了权利的树下。

在亲朋的红白喜事上，迎宾的堂馆，兴盛在笑逐颜开的礼单上。名字淹在送上的钱数下边，情谊被填进表格，变成数额，我们无奈地跟在世俗的身后，坐在推杯换盏的席位上，露出僵硬而规范的笑容。那时候，我们又站到了世俗的树下。

盘点许多日子，我们也曾站在金钱的树下，站在名利的树下，世间万种诱惑，交织成苍莽森林，而它却带着看不见的暗剌，吸我们的骨髓，让我们的激情贫血，让饱满的性情缺钙。

此时，当四川几万人被残裂的地震埋进废墟的时候，我们眼前映射着遇难者的血光。耳朵里灌满了孩子叫妈妈，妈妈呼孩子的号声。当五六层楼在瞬间变成瓦烁堆，魔鬼似的废墟下边露出无数断腿和惨臂时，只有生命是当务，是天命，让人类齐刷刷地站到了生命的树下。

我们一天到晚没完没了地要干的事，就是守候在电视机前，没完没了地注视灾区的惨遇，没完没了的为逝者擦泪。在这个时候，泪水洗净了内心的复杂，名利的高低和金钱的厚薄都萎缩下来，成一片随风即可飘落的枯叶。只留下同情，慈愁，怜悯，伴着伤疼的泪，把我们的血管灌满，海一样泡涨了我们的真情。过往的一切都变得轻描淡写了，都想让它随地震断裂掉，不再来。我们都在拼命地钻着情感的牛角尖，泪水没有理由，也没有数量。慈悲是最大一棵树，人类共同的生命树荫，庇护我们，给人幸福，也给人悲。活着，成了世界上最硬的道理，谁也无法颠覆。一条命活下来，才有一万种可能存在，我们在仰望生命之树时悟得，上帝可以让人发一千次财，得一万种奖，而生命，却从不给我们第二次。

当生死转瞬间魔变，谁在逃难时还想着权利功名，想从危机中带走你的证件和钱财，那么谁肯定离死神最近，也注定成为遇难者。而难够幸存的，大多是赤条条来去无牵挂的人，自由，轻便，快捷。生命对逝者和幸存者都一样严峻。

这份沉重的思考，让中国有多少天没有笑脸了，而收走全地球笑脸有的，是在灾区遇难的第八天。

向地震遇难人员默哀的通知，将每天午休雷打不散的我，打断了。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等到了两点二十八分，我站到阳台上，向着西南那个演绎悲剧的方向默立。一听到列车的汽笛长鸣，我认定这时光谁也不会睡，全世界的人都在朝向一个方向，向痛逝的亡灵举行最高的治丧仪式。包括党和国家领导人，官民朝野倾国空城，无一例外地站到了生命树下，向生命致敬。有朋友说这是在执行国家的发令，说明一个国家的团结和凝聚，而我则认为，是参天的生命之树让我们找到了共同点，这份铺天盖地的感动，召集了人类，让我们明白，生命价值是同一的，任什么种族国界都割不断生命的血脉，和对它的尊重。仰望生命，让世界变成了地球村，我们同归一村，成了源远相承的亲人。

世上，也只有生命之树，是人类同样的信仰，共通的语言，它高于激烈战争，高于攻守策略，它能让全世界的人在同一时辰，向着同一方向，虔诚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