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那事，那人（三）

两头狮子通身金灿，惟妙惟肖，随着欢快的锣鼓声，它们一会儿腾空，一会儿就地打滚，表演的活灵活现，为现场增添了更多的热闹气氛。

我到处张望着，心里一连串的疑问，舞狮的仙童呢？他为什么没参加表演呢？

我们村的舞狮表演，每次都是两个狮子加一仙童。但仙童今天没有出现，我不免有些失望。

仙童的表演者叫中华，是我小学时的同位。中华天性好动好斗，遇到同学就要“推手”，这是家乡流行的一种游戏，两人站立不动，手拉手，把对方推倒的为胜者。由于他敦实力气大，全班同学都斗不过他。但他特别仗义，只要班上同学受到欺负，他总是一马当先讨说法，因此，他人缘还不错。

那时我在班里学习很好，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中华非常羡慕我，所以特别听我的话。他平时不太注意卫生，虽然皮肤很白，但因不爱洗脸，脸上总是灰不拉几的，有时候还会流鼻涕，尤其到了冬天，黄黄的伏在那里，象个大豆虫。我嫌他不讲卫生，便不理他，第二天他准会干干净净来上学。时间久了，同学们都起哄，说我们是两口子。对这个说法他得意的不行，但我却是不开心的，甚至有一次气得在教室里哭起来。中华见了后，暗地里教训了他们，从此再也没有同学这样喊我们。

上五年级时，新的数学课本没有发下来，老师让我们去借旧课本。我跟邻居芳姐借的，但仅用了三天就不翼而飞了。我急得不行，中华说两人看一本就行。有一天芳姐来找我，眼睛一下看到了那本书，她拿过来快速翻着，然后质问中华，“这本书你从哪里拿的？”他犟着不说。芳姐就一页页指给他看，“这花是我画的，这字是我写的。”我生怕事情闹大，圆场说，“你给我那本书有书皮啊，可中华这本没有。”芳姐更来气了，一下拽起他，“你还给我撕了书皮，走，找老师去。”

课本的风波使我们四年的同位分开了，老师把中华调到最后的座位上。以后的日子中华一直躲着我，毕业后他没再继续读书。

有一次我赶集时碰到了中华。他高了也瘦了，穿一身牛仔，趁着白皙的皮肤，干净讲究，帅气十足。他拦着我，满脸坏坏的笑，“怎么自己来赶集？当心小偷偷光你的东西。”说完双手举起，作老虎状，作势扑过来吓我。我立即板了脸，回击道，“你还好意思说小偷。”说完我就后悔了，余光中我能感觉到他身体僵了。他忽然冲到我面前，满脸通红双眼冒光，“我小偷？切，告诉你，那破课本给我我都不要。”“那你为什么还偷？”一年多了，我终于找到了机会来问他。“我……，”他歪着头，脸竟然红了，吞吞吐吐地说，“你没了书，咱们共看一本不就没有杠了嘛。”哦，我一下明白了。那一次，他弄坏我一块橡皮，我生气，拿笔在桌子中间划了一道杠，不准他越界。原来他为了这个。“那老师问你怎么不说。”我仍生气，他叹口气，“我说了同学们不更说咱们是两口子吗？”

我们正说得热闹时，来了几个半大小伙子，他们吹着口啃，起着哄，“快来看谈恋爱的喽。”其中有一人还凑我面前，“我看看这妞长得怎么样？”话没说完，中华一下跃了起来，象扑食的豹子，一下把那那人按倒在地。其余几个一看也动了手，他们顿时打成了团。我吓坏了，边哭边喊着人。强爷爷正好路过，把他们拉开了。中华鼻子破了，脸上乌青，强爷爷训他，但他歪着头一声不吭，倔得象块铁。后来强爷爷召中华到村里的表演队练习舞狮，而且逢人便说，中华这孩子，那股猛劲最适合舞狮。

我要搬家了，许多同学都来送行。送走他们后，我看到院墙角落里站着一个人。心里一动，会不会是中华呢？上前看，果真是。他低着头，双手背着。我笑，“怎么不和他们一起到屋里去？”“你们都是读书人，我却是。嗨，不说了，这个送你。”他往我手里塞了个本子，然后飞快跑走了。那个日记本我保存了很久，因为是中华送的，更因为我喜欢印在封皮上的那首诗。

上高三时，学校为了缓解我们的压力，在元宵节组织我们去看花灯。一个表演台前异常热闹，走近看是舞狮表演。我忽然就认出了中华，他扮演逗狮的仙童，手拿一个红色绣球，时而一个后空翻，或者来个鲤鱼打挺，逗引着狮子表演。威风凛凛，飒爽英姿的样子让我看得有些走神。这还是那个拖着鼻涕偷我书的中华吗？还是那个歪着脖子满脸坏笑与人打架的中华吗？他表演完了，我赶快挤到台上，夸他演得好。他认出了我，不好意思的挠着头。强爷爷说，中华现在非常用功，每年的训练，无论家里啥事，他都抛下手头的活来参加，现在他和强是村里的接班人。

表演结束了，与村里人一一告别，我终是忍不住问起了中华。提起他，村里人纷纷说开来。原来中华现在出息大了，自己开了公司当起老总，还购买货车跑长途运输。“他敢说敢干，雷厉风行，今年的表演队就是他出资组织的，他说咱们家乡的这些传统不能丢了。”旁边一位乡亲对我说。

欣慰无比，穿过儿时顽劣和青春迷渺，中华用努力和汗水活出了自己的精彩。

“遂翻开那发黄的扉页／命运将它装订得极为拙劣／含着泪我一读再读／却不得不承认／青春是一本太仓促的书。”回家时我轻轻念了一路，这就是当初日记本上的那首诗，题目叫《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