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逸事

大学食堂的饭菜非得饿到一定程度否则不可下咽，于是便经常伙同室友三五成群到学校周围大排挡撮一顿，改善生活。点两个小菜，要五瓶啤酒，光着膀子，就着荤段，不亦乐乎！也常有苍蝇之类小动物溺毙汤中，影响情绪。每遇此种情况，我们就不动声色把苍蝇捞出藏匿一边，然后狼吞虎咽依然。等到吃得差不多了，把苍蝇扔到剩菜上，让一虎背熊腰东北学子呼出老板，七嘴八舌教训老板：我们也算常客，怎么能这样？以后还怎么做生意！这不是毁我们食欲，砸自己招牌嘛！……最后一致结论：要想我们再来，这顿必须免单！老伴虽理屈词穷但据理力争，小本生意也不容易！谈判半天，老伴同意免费再上一碟。我们拍掌庆祝，又推杯换盏半晌。如此二三，饭菜竟然干净很多，直到再也找不到要挟老板的内容。经常由于一时高兴，尽兴尽量，酒钱超出菜钱。如果实在想不到要宰他人的确切理由，而又每个人都假装没带钱不想买单，掏空口袋也凑不齐饭钱的时候，我们就搬出凳子坐在大排挡的路边，边聊天便耐心等待我们班女生的经过。被敲诈几次之后，我们班女生就再也不走这条路了。

师范院校女生多男生少，我们是国宝。所以每当我们伸出援助之手，帮女生占个座位、接个书包、复个资料，女同胞们大多受宠若惊，热泪盈眶，说出那句我们期待已久的客套话：“要不中午我请你吃饭？”说时迟那时快，我们决不给她们反悔的机会，并且会吆喝上一大帮子狐朋狗友，让女同学花容顿失。久而久之，女生对于我们的帮助也不爱搭理，于是死皮赖脸做完事，我们只能主动假装随口说出：“要不中午你请我吃饭？”并且成功几率极少。以后即便是扛着煤气上十楼，女生也不让我们染指，我们也乐得袖手旁观，在别人看来极没有绅士风度。

痛定思痛，我们的选择也逐渐理性，很多时候我们下馆子是多吃菜少喝酒，甚至是多吃饭少吃菜（因为餐馆的米饭是免费供应的）。饥饿的时候，我们就紧紧皮带。最艰难的时候，我们就从相邻宿舍搜罗一些空酒瓶和易拉罐。手里攥着几枚钢崩，喊上几位猛男壮胆，我们竟然也敢大摇大摆走进饭馆。老板见这架势，忙把我们往雅座包间领，我们心虚连说：还是外面凉快!其实是外面好脱身。我们脱衣挽袖，虚张声势。先让服务员把免费的米饭和开胃小菜端上。风卷残云，先把免费的干掉再说。抹完嘴巴，几颗脑袋凑近菜谱，研究半天，捏捏口袋，大喝一声：老板！老板屁颠颠跑过来。然后低声下气地说：那么今天就来一碟青菜吧！老板望着我们四五个彪形大汉，诧异地问：还有呢？我们面面相觑：就这一个菜呀！老板的脸顿时晴转多云，拿着菜单嘟囔着什么离开了。菜来了，翻遍也没找到一只苍蝇，很失望，但并不影响食欲。一碟青菜很快没了，随后我们又厚颜无耻地向服务员小妹要了三桶米饭和五个免费开胃小菜，有酸萝卜，有花生米，有海带丝……很丰盛，我们吃得也很尽兴。临走掏出那几枚硬币，老板脸都绿了。从此我们成为这家不受欢迎食客。

岁月不居，时光如流。四年一晃，时至毕业。现实是一个让人绝望的地方，尤其是当你怀揣梦想。当面对就业，我们用四年的时间证明自己无能为力。文山会海，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校园就像菜市场。东市买西装，西市办假证，南市投简历，北市去面试。我们只求三餐之食，一席之地。东奔西跑，工作难找。我们如同玻璃上的苍蝇，眼前光明，脚下无路。即便再忙，酒还是要喝的。酒，不求其贵，但能长醉。默默无语，端起酒杯，一扬手，一壶忧愁都进喉。不醉不归，但每次都有不醉。总得留两个活口扶我们回家嘛。途中找个僻静的树林抑或草地，用也许可能是我们留下这个校园的最后一腔热尿书写我们对着校园的眷念与不舍。

无限鸳鸯棒打，许多劳燕分飞，几何孔雀东南？除了工作不顺的愤青，月光下更增添失恋者的身影。男的高呼：“有情人为何不成眷属？”女的低吟：“你为何这样对我？”双臂紧拥，抱头痛哭，此情此景，不忍视睹。半夜总有歌声，毛骨悚然，久久难眠。难以带走的物件，虽万分不舍，却也连同自己一起贱卖。铺张纸，堆些书，蹲个人，便是一个摊。周末还有集贸，赢得学弟学妹争相围观。每逢有漂亮妹妹选购，都忍住慷慨相赠以博佳人一笑甚至勾起一段故事的念头，咬紧牙关，绝不砍价，人都已经这样了，书绝对要保持尊严。

在离校之前，学校通常都要举行一次毕业酒会，即最后的晚餐，我们俗称“散伙饭”。当我们坐到一起的时候，我已经记不清我们四年前的模样。院系领导寄望我们对社会多做贡献，期待我们常回母校看看。我黯然伤神，明白我已经被学校扫地出门，而我又怅然若失。因为除了脚印，我在这里什么都没有留下，除了记忆，我从这里什么都没有带走。宴会开始了，我们挥动着筷子，碰撞着酒杯，疯狂填补着可以填补的肚子和无法填补的心灵。觚筹交错，杯盘狼藉。我们从日薄西山一直喝到斗转星移。人醉了，心碎了。喷着酒气，我们诉说着找工的艰辛和前途的无望。酒瓶在桌子上堆积，喝得也差不多了，但是“量小非君子”，为了证明自己是条爷们，决不能认怂，提前撤退。我们已经从职场上败阵，必须在酒桌上坚持。在证明彼此是爷们的时候，我们泪眼婆娑，口吐白沫。最后为四年举杯，一饮而尽。我步履蹒跚，身形踉跄，情急之下我靠在一个人身上，他连忙把我推开，说了一句让我无限动容的话：“哥们，别的地方吐去，这身衣服明天还用呢！”爬到厕所，尽情倾吐着刚吃下的食物和四年的忧伤。吐完了，人醒了，擦干净嘴，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