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的春日的一天，仿佛上世纪油画的题目，若是给高更，站在小径里赏花的人，定带着某种难以解释的神情——我是以这种想象来描绘自己古怪的神情的，“小园香径独徘徊”无论如何不是我的形容。紫叶李在校园里极常见，不过是几日未出行，天晓得怎的就生出这么一树繁花，烧出的粉白色火，燃过一片河堤。紫叶李总让人误以为是樱花，树叶的紫色过给了粉白的花，确有几分樱花的姿色，一路行来天光都极好，紫叶李让人看的高兴，不过仍然是比不得母校那株樱花，樱花没有紫叶李那样常见的。
我停下车的时候，确定桥头那株花是桃花。桃李交杂着缤纷的日子，就是这样来的，然总是这样不易察觉，到底是怎样些时候它们冒出来的?实在让人费解，好像春天没有给人类舒展的机会似的，叫我们有几分吃醋。桃花在我眼里并不是非常可人的花，还比不得梨花，也是因为在我们那乡下常见的缘故。高中所在地盛产阳山水蜜桃，怎么都不缺桃花，即使是在校园里，登上高些的楼层，也能见到围墙外灼灼的桃花，包着这座小围城，艳的整个春天都是它们的。高中放假，我父亲接我回家，一路上都是桃花，这花多的叫人疑惑，叫人心生困顿，搞不清楚怎样的它们一夜忽发，在冬天枯槁的泥土上撑开来的，河滩还淤积着冬天厚重的乌色，那桃花就迎风自开了。曾经我还做过桃花酒，昨年春天的事情了，却不同于摘桂子做糖桂花那番乐趣，因这桃花是果农的宝贝，一朵花就是一颗醉人的水蜜桃，若是被风雨吹去还成，被我这样的采花贼盗取就实在作孽了。那时已是清明，桃李愁风雨，一场夜雨，就使得娇嫩的桃花在枝头颤巍巍了，多半花陈杂在泥土里，让人心生怜惜，若是黛玉目睹这一景，早不知伤感成何种模样了。
宿舍楼下舍管婆挑拣的野菜摊了一地，青青翠翠很淳朴可爱，超市里马兰头、草头(金花菜)都上市了，价格实在不美丽，且被挑拣的蔫蔫的了，让人很没有兴致。总体来说，生活在这种围起来的方块世界都不算让人开怀，怎样都觉得拘束，我总是愿意跑回田埂上坐着的，生活在乡下很多年，从未有厌倦的时候，然这种乡土情怀只有极少的人可以同我谈论，在这一点上我一直保持着某种孤独性，我对于城市甚少怀有情感，对于繁华地带总会在兴奋少许后抱有冷漠，比不上一个杂面团子，比不得乡野的自由如风。
这几日天上都飘着风筝了，操场上空偶尔见一只形状令人记忆模糊的风筝，摇曳着，房间里关了多久的人都能从它身上醒悟春天的到来，然而，这风筝依然叫我提不起兴致，它并未有黑白的燕子纸鸢好看，场地也不过是干巴巴的草皮，哪里和乡下的田一样广阔，那丰盈的田，踏一步都踏出草汁——春天的田野是不怕踏的，踏的多了它依旧那样旺盛，无论前几日给小泼皮孩子们跑的多么东倒西歪，隔几日依旧能坐在田坎上守着那片片绿浪。风筝和田野在我心里构成了极其古朴的画面，就一只极简的黑白风筝同着良田，良田边仅只有几幢小房屋——有生之年，乡土的破坏是无论如何不能再修复了，行到任何世界的天涯海角都永不会有那样一块最柔软的地方。我只庆幸我的记忆依然能够还原，眼前景并非它的原样，只是一点点从我的记忆中抽离，灵魂都飘到了这些事物身上。我对着宿舍楼后面那块荒地上拔起的一只风筝出神，不知那放鸢者是何人，还守着这一块巨大的荒地，飘飞着古老的春趣。
下午风有些醉人，这样的风同日头，就像喝了口小酒一样，安逸的一塌糊涂。骑车再次经行河堤的时候，我瞧见那条默默的越来溪里居然有两条龙舟，两条都满载着壮汉，春光满面，“嘿哟嘿哟”划船，我料想他们是在备着端午节了，寻着这春天难得的好天气，怎样都得练练身手了，所以呈现给我们稀奇的一景，有点好笑，有点奇妙。河对过的高中里紫藤萝还未复苏，枯藤绕在廊上，但少年人是一年四季都有活力的，就是那种你一听就知道是一群运动着的少年人的声音，从对面呼啦啦扑过来，怎样都挡不住，我忍不住驻足，被这点欢快的激情感染了些。
傍晚从采购路上回来的时候，我又经行了学校另一头的路，是布满香樟的林荫道，通向上方山。这条路无论何时都非常漂亮，这种漂亮是干净安静的，少有人来，我经常走，总是只能见到一两个行人，基本都是过路疾驰的车。学校的花木从围栏里伸出来，碰撞着粉白、深浅绿，粉白依旧是燎原似的紫叶李，白的是高高的白玉兰，深浅绿是各类绿树木，玉兰杂在群群香樟里极出挑，千只鹤立在梢头，白的高贵沉默，同墙壁的死白区分是很大的。傍晚，春的氤氲熏人有些偃旗息鼓了，黄昏的忧郁弥漫在这长长的林荫道，是盎格鲁·萨克逊少女侧影的睫毛垂下的姿态。校内行走着各色衣着鲜丽的青年人们，然而奇怪，我居然觉得自己并非他们中的一部分，拿着新奇的眼光打量着，对他们的生活又抱有着极大的怀疑，仿佛自己是个异乡来到的人，徜徉在春天里而突然注意到他们。车驶入了门，这短短的林荫道是真的空无一人，鱼鳞形状的云已经在冥冥里隐退了，黄昏的风微凛冽、带着湿沉的冷漠，天地之间，心里，只自己一人和这春天。
然而，在低沉的风里，我觉察到了自己的低落，因这世界并非是我的世界，而这春天亦非我的春天。
【作者：邹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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