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见到依依的初恋,是在年关同学会聚餐后转去KTV包房的路上。说是“再见”,其实用“遥见”更为恰当。
冬日的午后,阳光很暖,依依穿着淡蓝色的羽绒服和我一起站在路边边等出租车边闲聊。五分钟前她还跟我有说有笑地打趣玩笑,可很快,她就要被扑面而来的回忆结结实实撞下腰。
五分钟后,我们拦到了一辆出租车。才上车,正好赶上指示灯由绿转红,于是坐在副驾驶上的我不得不隔着玻璃无聊地看着窗外斑马线上来来往往的人群。
然后,在我的正前方,我看到了一副美到让人动容的画面:
只见,一位高大的男人正挽着一个大肚子女人神情温柔地穿过热闹的马路。男人依然留着不长也不短的寸板,只是曾经的白T恤和牛仔裤换成了衬衫和西裤。只一眼,我便能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强大气息:男人气宇轩昂,女人优雅高贵。
更让人意想不到的是:在男人转过脸的一瞬间,我认出了他——是依依的初恋。
目送着两人徐徐过完马路,眼前的红灯也迅速转为绿色。
我不敢转过头去看坐在后面的依依,只能安慰自己,她可能根本就没看到。
好不容易熬到下车,才发现依依的脸上分明写满“惆怅”。我能想象她的心情,仿佛在晴空万里时突然遭遇一场雷阵雨。那样猝不及防,所以这样狼狈不堪。
我突然有一种不知所措的窘迫,不知该如何是好。
下了车的依依什么也没说,兀自去了路边的报刊亭。
回来时,手上多了一包烟和一个打火机。
我站在车水马龙的十字街头看依依旁若无人地拆了包装,熟练地抽出一支,点燃之后,却并没有放进嘴里。
她只是安静地盯着烟草燃烧时忽明忽暗的火红色亮光和冉冉升起的淡淡青烟沉默。
香烟燃尽五分之一时,依依终于开口说话了:
这样点燃香烟不吸只闻的做法,还是他教我的。
大刘,你知道吗?我和他八年没联系了。这世界真是小啊,八年不见的人,居然还能和他在人流攒动的街角擦个肩。
嗯,你还可以感叹,这次擦肩花了你前世五百次的回眸,真他妈难得。
我现在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情景:那年我高一,高中时期的第一任同桌是个胖嘟嘟的小正太。那时流行交笔友,小正太便把自己的好哥们介绍给了我。而那个人就是他。
他给我写第一封信时,是高一上学期的那个秋天。傍晚时分的教室热闹非凡,刚吃完晚饭的同学们陆续回到教室,晚自习的上课铃声又还早,是一段不可多得的嬉戏打闹的好时光。
我已经不记得他走到我身边时,我是在和小正太同桌开战还是在和别的同学打闹,唯一确定的是我当时一定很不安分。
被一封从天而降的信笺砸中之后,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本能地抬起头,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白色T恤背影。
第一次看他写的信,只是带着一种新鲜而好奇的心理,却没想到,这一写就是整整三年。从高一到高三,九百多天,我一共收到他的378封信,而我回给他的,也不下300封。
记得上大学时,每个寒暑假回家,我都会傻傻地坐在床头翻开这三百多封信。每张信纸都被自己整理得平平整整,还按时间先后顺序一一排好。那时信纸上的字迹还很清晰,那份最初的悸动和温存也尚留余热。
虽然纸上每字每句都已看过好多次,但每次重读总能津津有味。
直到有一天,我突然发现拿在手中的信纸依然整齐平整,可字迹已经淡到有些难以辨认了。
若不是亲眼所见,我一直都以为签字笔的墨会一直都在不会消失的。想不到,隔着重重岁月,连墨迹都能蒸发挥散到无形。
我也说不清这三百封信里包含的究竟是友情还是爱情。你知道的,那样青涩懵懂又压抑的年纪是说不出“爱”的。即使是“喜欢”也只是带着羞赧和恐慌的蜻蜓点水。所以,即使是作为当事人,也无法将这份夹杂着友情和爱情的复杂情感泾渭分明地说得清楚真切。
时间早在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已经飞得老快了,它没有等我分清楚,便抛来了一场离别。原本就薄如蝉翼的感情,真的要烟消云散了。
高三毕业填志愿的那天天气好得不得了,天空蓝得都能滴出水来。我在一大群填志愿的人堆中远远就望见了那个高大明亮的男孩。他站在人群中央,身上仿佛能发出光,每次都能指引着我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准确无误地找到他。
由于不是同一个班,我只是在远处遥遥望见了他,并没有走近,便径直进了自己班教室。
那个上午,我差不多什么也没做,只是一动不动地坐在桌前盯着空白的志愿表发呆。因为我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填满那些空白的框框条条。
在我的记忆里,那天过得格外漫长,长到时间仿佛都静止了。
我就那样静静地坐在教室里。
我知道,我在等,在等一个人,等一个人从别的教室走过来,走向我。
和很多次一样,那天,我什么也没等到。
等到最后,教室里只剩下我和班主任两个人。
我已经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在班主任的帮助下机械地完成的那份表格。
而我也毫无意外地错过了回家的那趟末班车。
那时候的心情一言难尽,不仅仅是委屈,更多的是迷惑。
不明白为什么什么过程都有了,却等不到那个期盼已久的结局。
这样的困惑直到两个月后才依稀找到答案。
再见他,是在去学校拿录取通知书的时候。
熟悉的行政楼里,我再次看到迎面走来的人群中那个气宇轩昂的男孩。
避无可避,只好大方上前,我脸上笑颜如花,内心却盛满委屈。
刚要开口,却分明听见对方用满是惊喜的声音问道:
“依依,你报的哪所学校?”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好害怕,和担心高考没录取一样的害怕。可骄傲如我还是选择用笑来伪装自己,我一边笑得灿烂一边大方地将手中的通知书递了过去。
“我们交换着看下吧。”
看到对方通知书上的几个黑色大字时,我感到自己内心突然刮过一阵来自北方呼啸而过的凛冽寒风,那么猛烈,那样刺痛。就如同通知书上那个遥远的北方城市一样。
只一眼,便有了冰天雪地般的体验。
那一刻,我只觉得自己内心带着委屈的心酸瞬间变成了一种如坠冰窖般的寒冷。眼泪在眼睛里炙热地打着转转,我只能低着头不敢抬起,却还是逃不过对面传来的那一句轻轻地叹息:
“你……还是去了喜欢的江南。那……恭喜你咯!”
其实,我和他曾在信中讨论过这个问题,那时候的我便隐隐地担忧。
因为当初两人同时亮出的答案和此刻通知书上写的一样:一个选择苍茫凛冽的东北,一个深爱婉约柔情的江南。
可是,喜欢的风格不一样没有关系啊,也不是不可以商量和更改的呀。我不一定非去烟雨江南,你也不是非塞北不去的,对不对?只要你开口,无论多么寒冷的地方,我都愿意跟你随身前往。因为,在我心里,有你的地方,才会有真的温暖,天寒地冻也会温暖如春。
但是。
但是,你一直一直都不曾开口,即使我双手合十那样虔诚地期盼了那么那么多次。
犹豫啊犹豫,等待啊等待。
我如铁匠般夜夜敲打,只为唤醒那一声能让我们瞬间共鸣的声音。然而,你终究还是将我所有的期盼和希望击得粉碎,并且还要让我自己双手捧着一地的玻璃渣子面对你的恭贺。
这样残忍。
如你所知,同样骄傲的我,和你,从来都是势均力敌的。所以我愣是在低头的空隙将即将决堤的泪水忍了回去,然后依旧笑颜如花地回答道:
“是啊,我也要恭喜你啊,终于去了自己向往的北方。”
如果故事就在此刻戛然而止,我想,我或许会好受一些。因为这样,我就可以告诉自己,我们之间的相遇只是我凭空捏造出来的一个美丽的误会。那些弥足珍贵的心心相印,那些清澈见底的欲说还休,都只是我自编自导的一段独剧。即使结局有些好笑,但至少,没有遗憾,因为根本就是自己编造的一个梦。
可残忍的他啊,却偏偏要给这个笑话续上一个狗血的尾巴。
让笑话变成了彻头彻尾的悲剧。
因为,他突然用一种生硬的语气吐出这样的问话:
“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填的是江南?为什么不愿意为了我去东北?”
那一刻,我愣住了。
上一秒拼了命压住的泪水瞬间决了堤。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般一颗一颗直往下掉,止都止不住。可在心里,我却这样想要大笑。
是该笑的啊,本来就很好笑的啊。
你是男生,为什么你自己都不愿意主动开口的话却要反问我为什么不问?
如果犹豫和自尊真的是你丢不掉的面纱,那你又凭什么要求我去放下?
我知道你敏感骄傲要强高贵,可十七八岁的年纪谁不是这样愚蠢地高贵着?
罢了,这样让我牵肠挂肚的人啊,承载着我无数次期盼和梦想的人啊,我这样想要接近却总是失之交臂的人啊,你终于耗尽了我青春岁月里所有的忍耐和希冀。以至于,到最后,我除了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疲惫与无奈以外,什么也不剩下了。
那一刻,我很想挑起自己的柳叶眉潇洒地反问一句:
“凭什么是我?”
可最后,流着泪说出口的还是轻轻的一句:
“嗬,已经来不及了。那……就这样吧。”
高考之后,我们两一个向北一个朝南,到最后,连“喜欢过”都未曾说出口过。
我总是愿意相信距离不是阻隔两人感情的障碍,但不得不承认,在那种青涩到开不了口的年纪,距离真的足够让人畏惧。
我们害怕。
怕自己那颗要强易碎的玻璃心在先开口的瞬间便处于劣势;
怕本就不够成熟坚定的感情在距离面前不堪一击;
怕得最多的是,开了口,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然后呢?
然后啊,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依依循着回忆的气息一口气讲完上面的话后,她手中的香烟也已经快要燃尽了。蹲下身,在水泥街道路面上蹭熄手中的短短烟头儿,依依再次站起来时突然长叹一口气道:“果然,一见如故,再见陌路啊”。
“大刘,说实话,跟刚刚那女人比,我是不是差很多啊?”
“我去,你魔障了吧?这种惨绝人寰的话你也问得出口。”
依依没有再跟我贫嘴,她只是优雅地捧起自己的带着淡淡烟草香的手指,贪婪地狠吸几大口气,才露出享受而满足的表情。
即使只是路过,可你我依然会记得:彼年豆蔻,谁许过我们地老天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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